回忆我的父亲阮湘先生__阮隆快

阮鸿永

回忆我的父亲阮湘先生

阮隆快

(系岳阳市教育局退休干部)

       阮湘（1888～1947），字淑清，祖籍岳阳县筻口镇四六房阮家，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得伯父接济，1906年入巴陵公学（后改为岳阳县立中学）甲班就读，他聪颖勤奋，年年考第一。岳阳名士彭一湖、廖辛耕、周鳌山等都是他甲班的同学。县中学毕业后，考入上海中国公学，1913年回湘，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公费留学日本，先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后入京都帝国大学经济科。同年赴日留学的有李大钊、李达（鹤呜）、龚德伯等人。

　　阮湘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热情诚实，才能出众，当时在留日学生中威望很高，被推为中国留日学生总会会长。

　　“五四”前几次大规模的学生斗争，就是由留日学生发起的。阮湘是主要的发动者和参与者。

　　1915年5月7日，袁世凯与日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他愤怒万分，奔走呼号，发动留日学生奋起抗争，召开2000多名留日学生大会抗议声讨，并冒雨在东京街头游行，时任留日学生总会干事的李大钊以留日学生总会名义起草《警告全国父老书》通电全国，呼吁举国一致，众志成城，督励政府，不许卖国。

　　1917年11月2日，日本特使石井菊次郎代表日本与美国签订《蓝辛石井协定》，拿中国说事，协定“承认日本在中国有特殊利益”，事后四处游说。11月16日他在华盛顿对记者说：“中国的问题，美国不宜过问，中国的一切，应由日本领导。”阮湘闻讯义愤填膺，带领留日学生赶赴中国公使馆，要求其即刻转告政府发表声明予以驳斥。公使章宗祥出来接见学生，站在门亭上训话，说什么学生们”要体谅政府”、“毋唱高调”等，当时正在下雨，有20余名学生挤上门亭避雨，阮湘不满，高喊：“大家都到外面来共同淋雨!”章宗祥以为学生要打他，吓得躲进屋里把大门锁上，血气方刚的学生本来就满腔怒火，哪经得起这等侮辱，阮湘带头破窗而入，找不着章宗祥，遂在公使馆内，翻桌倒椅，打东打西，数小时后离去。

　　当时影响最大的是留日学生反对《中日秘密军事协定》的斗争(也称“拒约运动”)。

　　1918年，北洋政府与日本签订《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和《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这是一个比《二十一条》更卖国的条约，日本内阁总理寺内后自夸说：“其实际上对于中国主权权利，何止十倍于《二十一条》”。

　　虽然该条约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签订的，还是有消息走漏，见于中外报端。阮湘从日本一小报上看到这则消息，十分愤慨，立即与总会的同学商量，组织学生到中国驻日公使馆呼吁抗议。5月初，2000多名留学生，由阮湘指挥，兵分十路，向公使馆进发。因消息提前泄露，遭到日本军警镇压，40多名学生被捕，多名被打伤。日军警这一暴行，进一步激起中国留日学生的愤慨。留日学生总会、各省同乡会、各校同窗会召开联合会议，决定成立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救国团，当时在日留学的周恩来参加了会议。会议决定全体留日学生罢学归国，并组织“先发队”回国请愿。据史载，当时留日学生共约3000人，其中95％以上参加了罢课抗议斗争。5月中旬，仅至上海者已达1400余人。到8月为止，回国者达2000余人，约占当时中国留日学生的三分之二。5月12日，阮湘等带领“先发队”100多名留日学生到达上海。 “救国团”总部设上海，各省设支部，每省派两名代表参加总部工作。当时“救国团”支部近20个，遍布全国。他们颁布工作方法，创办发行《救国团日刊》、《救国日报》，以激烈言辞，鼓吹救国。他们以各种形式进行宣传教育，并深入社会各界争取支持与合作。这为全国性爱国运动的兴起打下了基础。

　　最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学生的请愿斗争，留日学生派到北京的代表是李达、龚德伯、王希天和阮湘，由阮湘负责。5月15日，阮湘等到北京后立即去北大联络，李大钊及学生积极分子许德衍、邓中夏等与他们会面。第二天，许德衍、邓中夏等来到其下榻的湖南会馆，共同商定在北京学生中发动一个群众性的反日爱国运动。经过几天奔波，很快得到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法政专门学校、高等工业专门学校等校师生的热烈响应。5月20日，阮湘和王希天等在《民国日报》发表《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救国团宣言书》，痛斥中日私约的祸害，陈述归国拒约的宗旨，申明“我等一致对外”，“征日人之狂，大华夏之威”。

　　5月20日晚，由阮湘等人发起，在北大西斋饭厅召开学生大会，除北大学生外，其他各校学生应邀出席，会上，阮湘代表留日学生首先发表要求废除《中日军事协定》的慷慨激昂的演说。许德珩代表北京学生讲话，许多人在会上痛哭流涕，纷纷表示和留日学生一起斗争，并决定次日到总统府请愿。

　　5月21日，北大等校学生2000余人，集合在新华门大总统府前游行请愿，要求废除《中日军事协定》。学生们群情激昂，推阮湘为首，还有北大的许德衍、段锡朋，易克嶷等十三名代表去见大总统冯国璋。学生代表据理力争，要求公布《协定》全文。冯国璋迫于无奈，规定只许看，不许抄。阮湘聪明过人，暗中安排学生每人心记一条，于是，《协定》全文得以示众，旋即予以公布，令舆论大哗，爱国声浪更加高涨。当时学生们缺乏政治斗争经验，请愿未达到预期目的，北京学生纷纷回校复课。由于政府当局阻挠压制，在京留日学生只好北上或南下继续斗争。

　　天津的学生爱国运动，也是留日学生到达后，才大规模开展起来的。阮湘等离京赴津后，立即同各校学生建立联系。5月22日，发动1200多名学生赴省长公署请愿，要求省长向北京政府转达学生不承认卖国条约的意见。6月8日，近千名学生在老西开集会，留日学生代表及北京学生代表均到会，会后，又召开京津各校代表联合会议，决定协同行动、分头进行。阮湘等在国内活动了大半年才返回日本。

　　北洋政府内务部档案的记载从反面证明了阮湘等留日学生的功绩。

　　1918年7月22日《内务部取缔留日学生<抗议中日军事协定>回国组织救国团爱国会咨稿》中写道：“留日学生代表阮湘等前因抗议《中日军事协定》，废学回国，业经本总长多方劝导，谕令刻日东渡，继续就学。乃倾闻该生等出京后，有似在天津以救国团、爱国会名义，指引众生徒集会、结社，并将设支会、分会于各地方等事。该生等此种行动，实属轶出教育范围，极应查禁。”

　　1919年，阮湘再度回国积极参加“五四”运动，是《五四宣言》六人起草小组成员之一，后又返日组织对日本被捕学生的营救。

　　当时东京的留日学生也集会声援北京学生，遭军警镇压多人被捕。阮湘等多方奔走，极力营救，在法庭上据理力争，致使被捕学生全部无罪或提前释放，集会当天，留日学生胡俊欲带刀刺杀庄景珂(因公使章宗祥回国述职，条约由代办庄景珂签订)未果，而将一日警小队长右腕砍伤，被捕入狱，判刑一年。因阮湘等的大力营救，35天后提前释放。后来胡俊撰文，表示对此“没齿难忘”。

　　阮湘当之无愧地是“五四”先驱者之一。

　　阮湘留日十年，从本科到研究生毕业，很得导师和尚肇 (和尚肇，人称东方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日本著名政治经济学家)教授的赏识，夸阮湘是内阁总理人才。时任国民政府内务大臣的谭延闿(湖南茶陵人)，对阮湘也熟悉，很欣赏这位湖南老乡的才干。1923年，阮湘学成回国之初，谭延闿很想留阮湘在身边做官。谭处世老练圆滑，很会做官，后来官做到行政院长和国民政府主席，阮湘若投靠了他，说不定演绎着另一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但谭用阮湘是有条件的，要阮为学生时代反对政府的激进行为反省悔过，被阮断然拒绝。阮认为反帝爱国，何过之有？

　　阮湘后来的人生道路，依然波澜壮阔，在民国时期的诸多领域，留下他伟岸的身影和厚重的足迹。

　　1923年，阮湘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主编《中国年鉴》第一回，该书由梁启超题写书名，阮湘亲自作序。后来学界评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由中国人编纂的反映中国综合国情的年鉴，被喻为中国出版界的空谷足音，影响深远。

　　他还写过许多文章，著过许多书(化名)，现在知道的仅有万有文库藏书《殖民》，与彭维基合著的《工业经济》等。

　　1924年与郭沫若等一道创办《孤军》；　　1925年，任湖南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教务长，

　　1926年2月至1927年7月，任湖南大学行政委员会委员，

　　1926年7月至1927年，任黄埔军校编纂科长，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政治部主任，参加北伐战争，

　　1928年，任广东省政府秘书长、省建设委员会主任。

　　1929～1931年，阮湘出任广东潮安县县长。上任后在潮安历史上首次设立乡、镇公所地方政权，并整肃吏治，安抚民生，倡导科学，破除迷信，为民众做了不少好事。潮安，素有“游神”的陈规陋习，耗资巨大，兹扰民生，令阮湘十分痛恨，遂明令禁止。地方绅士见状，一天晚上抬一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到阮府，求其解禁，被阮湘赶了出去，将一箱银元倒在大门外。潮州南堤上青龙庙安济王(俗称“大老爷”的高级菩萨)人们信其灵验，平日就香火鼎盛，若逢年、节游神，迎来送往规模宏大，极尽奢华，劳民伤财，令阮湘震怒。一日，他带人来到青龙庙，用文明棍戳着“大老爷”的头，当众数落其扰民罪过，令随员将其推倒，抛入韩江。民众见状拍手称快，高呼“阮青天”，后来修了一座“阮公亭”纪念他。

　　1933年初，任福建学院教务长；同年11月，参加福建起义任副省长，失败后遭蒋通缉，流亡日本三年。

　　1937年5月至1938年11月，湖南省主席张治中起用阮湘为岳阳县县长，镇守湘北门户。他上任伊始，大力禁鸦片烟。阮湘力主全民抗战，主张救国不分党派，县政府内大批起用中共地下党员和左派进步人士，并与中共岳阳临时县委书记彭援华(彭文)过从甚密。

　　阮湘在中共地下党员周继洁的帮助下，招安盘踞岳阳平江边界山区、有100多人马的土匪部队，成立岳阳县抗日游击队，自任队长，周继洁任副队长。阮湘对中共地下党组织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抗战讲座”等组织或活动，公开支持或是默许。

　　1938年月11月10日，岳阳城沦陷的前一天晚上，为不留后患，他严拒重金贿赂，冒着丢命和丢官的危险，果断斩决县监狱内以任雄为首的20名罪大恶极的土匪、汉奸、杀人犯。

　　任雄乃当时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任早生的堂弟，早年是共产党的苏维埃游击队队长，被捕后叛变，成为铲共义勇队队长，亲手杀害了中共岳阳地下县委书记李湘涛等一大批共产党员，后又当了土匪，杀人越货，奸淫虏掠，包揽诉讼，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他杀害的共产党人和民众有80余人。民众对他恨之入骨，连地方绅士都联名告状。前任县长周仲衡迫于无奈将他逮捕下狱，判了死刑，但慑于任早生的势力不敢处决，离职时，交给后任阮湘。

　　李桂龙在记述中共湘北特委斗争史实的《风雨石栏坡》(岳州笔记三)中，处决叛徒任雄时写道：“亲自监斩这个叛徒的，竟是国民党县长阮湘先生，这是一个很值得岳州人民怀念的国民党县长。”

　　1939年5月，他受留日友人杨宙康、李际闾之邀参加国立十一中筹建，并任初中部主任。

　　1938年，日寇加紧进犯，在那战火纷飞、民族存亡危急之秋，大批学子流离于校门之外，嗷嗷待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让他放弃武汉大学校长周甦生的高聘，毅然决然来到艰难创建中的国立十一中，屈就初中部主任。他和学校几十位爱国教育家、学问家、志士仁人一起，拯救失学的少年、儿童，培育国家元气，血性。他忘我地投入学校纷繁复杂的筹建与教学管理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说：“从进校的第一天起，我这把老命就交给学校了。”

　　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为学校网罗了大批人才，像学识渊博、品行高洁的彭一湖，行吟诗人袁牧之等都被他邀到学校来同琢育人才。当时，国立十一中的教师队伍真可谓是人才济济，80余名任课教师中，留学生占了一半，仅留日学生就有23人。其他也是清华、北大等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且学有所成。学校管理层几乎清一色的留日学生。把学校建成了中学的牌子，大学的班子，这在湖南乃至全国都是少有的。

　　在学校为难时刻和紧急关头，他总是挺身而出。办校之初，教师未到齐，他就顶上去，任高一班国文教员。1939年重阳节，阮先生将一堂国文课改成一次别开生面的登金龙山活动。得天时地利人和，既开展了体育活动，又在大自然中领略了祖国山河的壮美，学了文学、学了历史，激发了爱国热情，更见识了先生的学识和胸襟怀抱，学生们如沐春风，终身难忘。

　　1944年8月，学校往溆浦县龙潭镇搬迁，翻雪峰山的时候，180万(法币)校款被土匪劫去，食堂无米下锅。正当大家束手无策时，年过半百的阮湘不顾个人安危，自告奋勇去辰溪找旧部郭县长借粮。龙潭到辰溪有100多公里山路，为节省开支，他没采纳校长李际闾派二三人相伴的意见，决定只身徒步前往。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冒着酷暑，爬山涉水，昼夜兼程，又路遇散兵游勇，身上仅有的300元法币抢去，还被捆绑在树上几个小时。烈日当空，口干舌燥，蚊叮虫咬，十分痛苦。幸遇过路农民才获救。他到辰溪后顺利借到500担粮食，解决了学校断粮之危。

　　在他启程去借粮的时候，李校长望着他青衣青裤，布袜草鞋的背影，泪水湿润了眼眶。这哪里是闻名全国的“五四”主将、福建省副省长、岳阳县县长，分明是个老校工!教育对他而言岂只是个职业，简直就是他的灵魂，他不仅是用书、粉笔教具去教书，而是用自己的心灵，用整个生命去培育学生!

　　阮湘思想进步，反蒋、容共的态度是一贯的，所以也遭到当局的监视，校内就有国民党特务的眼线。只是基于他的声望奈何不得。虽身处险境，但阮湘对校内地下共产党的活动，十分同情并暗中保护。国民党特务多次找借口要带走中共地下党支部成员刘若云、熊绍安、李颖生等几位教师，阮湘、李际闾等据理力争巧妙周旋，使特务的阴谋没有得逞。有一次在厕所里，仅有阮湘和熊绍安在场，阮提醒熊：“你要多多注意呀!”熊笑着说：“您也要注意。”彼此心照不宣。解放后熊绍安历任省监委委员、省政协副主席、省委党校副校长，我们两家常有走动，谈到先父，熊老非常肯定地对我们说：“你父亲是进步的，是维护共产党的，是对革命作过贡献的。”

　　国立十一中，办学八年成绩斐然。1942年参加全省首次统考，独占鳌头。平均总分全省第一，前十名占了七名，包揽了前一、二、三名。第一名就是曾任台湾“副总统”的李元簇。1945年的高考中，获报考中央大学、西南联大等八所名牌大学的八个第一名，升学率超过80％。

　　为了化解童子军教官与学生之间的冲突，阮湘自责罚站在夜露中感受风寒，一病不起，最后以身殉职。结束了他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的一生，时年59岁。

　　他在病塌上曾收到友人一封来信，信中说：“天快亮了，你这位隐居的高士也该出山了。”可惜他未能等到天亮的那一天。

　　先父去世六十二周年了。如果他知道，他去世两年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新中国诞生了。又经过六十年的艰苦奋斗，中华民族已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该会多么高兴啊!

来源：回忆我的父亲阮湘先生 - 战时湖南教育 - 抗日战争纪念网  https://www.krzzjn.com/show-1187-8800.html 原文作者发表在2015-04-02 15:11:58 岳阳市情网（中共岳阳市委党史研究室 主办）（我的父亲阮湘先生  http://www.yueyang.gov.cn/yysqw/ ... ontent_1266118.html）。

来自圈子: 湖南阮氏宗亲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