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父

阮礼军

又是一年清明节。父亲坟头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十多次了，可我依然无法接受父亲已经永远离开我们的残酷事实。就在刚才我还梦见父亲安祥地坐在门前晒太阳，并拍着胸脯说，我哪里死，你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从一种揪心的痛变得无比宽慰。这种场景基本雷同的梦，已经做了不知几十回了。可一觉醒来，又不得不面对父亲已经永远离去的冰冷现实，心里的那种遗憾、那种愧悔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如果有人问我，我今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就是父亲在世时没有好好的孝敬他。
如果有人问我，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就是无法让父亲知道我现在已经过上了比过去好得多的生活，而这种幸福生活无法让父亲跟我一起分享!
是的，父亲最大的愿望不是我给他多少物质上的孝敬，而是希望我有出息，能过上让村里人高看一眼的体面生活。
记得我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全县最好的高中时，父亲去向人借学费时的表情和语言不是焦虑和不安，而是满足和自豪。每到一家，他都会说：“我今天要向你借点钱。可你知道我借钱用来做什么吗？那是给我家老三读书用的!他考上了一中，而且是全县的最高分(最初老师是这么说的)。”仿佛他不是在向人借钱，而是在向人炫耀。在有些人面前，他的目标也不是借到钱，而是想跟人分享这一喜讯。
记得上小学之前，父亲天天让我坐在肩头跟他一起去别人家里做木工。每到一家，他都会让别人考我算数和认字，仿佛我能顺利地完成那些小学生都可能完不成的任务，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和荣耀。以致后来我上学了，还会有人在路上考我算数、认字。有时我会不屑地说，你以为我还没有读书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种怎样的遗憾啊!普天下有多少做儿女的切身体验过这种无法补救的遗憾!
这十多年来，我们的生活确实发生了父辈们不敢想象的巨大变化。现在虽然不能说很富有，但完全实现了父辈们梦想中的衣食无忧，年年有余!吃的用的很多东西都是父亲想都没有想过的。所以现在每用到一种好东西，我就会有一种揪心的痛：父亲永远不可能欣喜地跟我分享了!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父亲看到我通过电话就能跟远方的亲戚对话，便欣喜地说，这电话就是好，这么远都能实时进行交流，以前你在外读书时，写一封信来回得多少时间啊？如果父亲能活到现在，看到人人都有手机，随时随地都能跟远方的亲人对上话，那该有多么高兴啊!
父亲是聪明能干的，可他却一辈子泡在苦水里!
听老人们说，父亲还不到十岁就犂田、插秧样样是能手了，很多年纪大得多的人都得跟他学。不到十四岁，父亲就揣着仅有的八毛钱长途跋涉到外地学木工手艺。随后的几十年里，他都是远近闻名的大木匠，很多人都排着轮子请他去家里做家俱。因为他做的家俱不仅美观实用，而且很多没有样板的家俱，只要别人说一个大概，他就一定能做出让人心满意足甚至喜出望外的样式来。可当时的工价实在太低了，一天一块二毛钱，还得上交一块钱给队里，用以确定他没有离队没有旷工，年底家里才能分到粮食。
父亲虽然只读过两三年书，却算得上村里的文化人。家里一些竖排版繁体字的线装书被他读了无数遍，简体字的书读起来更是毫不费力。从《农家乐》等简单的书中，他却能学到丰富的农业科学和民俗知识，育秧施肥杀虫和帮别人办红白喜事都是行家里手。不仅如此，父亲的毛笔字也写得非常漂亮，村里人过年、装神龛的对联基本出自他的手笔。偶尔也有其他人写的对联，可跟父亲写的一对比，就显出明显的高下了。后来父亲病重不能干重活了，就给别人抄经书，抄一本加上线装要好几天，能挣二三十元钱，那是父亲觉得挣钱比较容易的时候了。父亲抄经书的蝇头小楷确实好看，可惜当时缺钱，不能也没有想过要留几本下来。现在真希望找到父亲当年抄的经书买几本回来收藏。
父亲的命实在太苦了!那时的日子实在太穷了!
那几年父亲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可是我们却拿不出钱来给他治，即使最便宜的药也不能持续用，经常是治几天停几天。放在今天，只要能持续给他用药，甚至能送他去大城市大医院治疗，一个小小的气管炎能让父亲那么早就离我们而去吗？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比刀割般的痛还要难受几十倍!最让我痛苦的回忆是，有一次他输完液后饥饿难忍吃了一碗面，花了两毛钱。回家后他一边说那面条实在太好吃，一边后悔不该浪费那两毛钱。他表示两毛钱时伸出两个手指的镜头至今在我眼前晃荡!放在今天，一餐吃一千个两毛钱能让人那么满足又那么后悔吗？
我刚参加工作时，一个月只有几十元钱，却很快还清了读书时欠的债，这给了父亲很大的安慰。在此之前，父亲一直在担心，家里欠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几年，单位就发不出工资了，我不仅不能给家里交钱，还经常要从家里背米出来吃。我有时也试探父亲是不是在心底里埋怨我，他一点也没有埋怨的意思，有的只是对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却没有个好前程的悲凉和悽楚。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新单位，从事看起来比较体面的办公室工作。可是由于工作忙，虽然离家不远，却几个月没有回过家。就在那个时候，令我终生遗憾的事发生了!有一天，大哥突然来单位找我，用含糊隐晦的语言告诉我父亲去世的噩耗。我一开始还没有听懂，等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时，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一脚高一脚低回到家的，也不知道看到父亲冰冷的遗体后哭了多久才停下来的。我至今都在后悔，父亲最后的几个月里一直没有回过家，不知道他那几个月在想什么在盼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后来多次问母亲，父亲是否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并且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我希望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知道他的儿子又成了体面的工作人员并为此感到宽慰，可是这个答案似乎一直不太明朗。
我苦命的父亲啊，那么多苦难您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几年，让儿子好好孝敬您一回呢？
普天下的儿女们，趁父母在的时候赶紧好好孝敬他们吧，要不您也会留下永远无法补救的遗憾!

                                2014年3月28日星期五凌晨1点半至4点半写于成都

阮少文

万事孝为先，有孝心方可成大业！

阮志坤

礼军孝子情怀可敬，可学！

阮长福

耕读为本淡名利，忠义百善孝为先。